永遠的異鄉人－－The Eternal Outsider

前幾天去藝術同好會¹時，這次的主辦人P在事前出了個主題，要大家記得帶一件自己覺得最能代表自己，穿了戴了會格外感到精神愉悅的衣物或飾品。Sunny把我所有衣櫥裡的東西都想了一輪，最後空手去了。

P說這是為了讓我們能夠更加了解自己而開的一個小議題，藉由說明自己喜愛的衣物、飾品，喜愛的原因，以及這樣物品為什麼代表自己的過程中，從而讓我們了解的自己是怎樣的人。

當然大家開始各自敘述自己帶去的東西。輪到我時，我說我什麼都沒帶，若真要說有什麼物品可以讓我覺得一想到就開心，那約略就是行李箱，因為我喜歡旅行，也珍惜這幾年行旅之間所累積的種種回憶，但如果要說是我熱愛某一個特定的行李箱，因為我對它有某種依戀，非是它不可的那種心情，那麼我沒有。

在這些討論中，P說希望大家用幾個詞彙為這個心愛的物品做一個概述的形容，而這樣的形容也恰好是可以反映到自身的。

因為我沒有任何物品能讓我有這樣的執念，我也沒有任何詞彙想用來標註自己。

我說我不喜歡執著，不喜歡那種不可放手的瘋狂。

然後成員V引述了丹麥哲人Søren Aabye Kierkegaard一句非常棒的話"Once You Label Me, You Negate Me."（「一旦你為我下了標籤，你也否定了我（所有其他的可能性）。」）²

這讓我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。我想這就是我的心情與想法吧，只是無法明確的付諸言語（尤其是英文）。

其實到現在我依然不明白，為什麼要讓一個物品來定義自己，也不明白為什麼要用幾個簡單的詞彙來交代自己。對我而言，除了我自己以外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定義我。如果是穿著的風格趨近於某種風格，或者是閱讀的趨向，畫圖的走勢，甚至寫作的方向接近某種路線，這種近乎具象的東西，是我能夠理解的。但對於「人」這樣一個繁複的個體，我純然地不想被簡單地標註成某個態樣。

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以各自把我解讀成某種模樣，但我希望在不同人眼裡的我，都有一點點差異，一點點不同。用幾個單字簡單地交代自己，告訴別人「這就是我」，是我無法做到的。因為這真的不是我。

有一段時間，我非常討厭人家稱我為「貴婦」，不管是玩笑地說說，還是戲謔的語氣。我對貴婦這個類別的人沒有意見，但我並不是這樣的族群。即使我可以理解，因為我看起來是個閒閒在家沒事做，整天可以只做自己想作的事情的人，而難免或許可能會讓某些人自動地為我加上這樣的標籤。但對當時的我而言，沒有萬貫家財，沒有金山銀山，沒有買櫃名牌，甚至連走進愛馬仕幫朋友問東西都要忐忑一下的我，跟貴婦這兩個字是壓根接不上邊的。

有一天麻煩先生說起他的主管E開玩笑地說我們藝術同好會的成員們，是過著「理想的富人生活」（the life of ideal rich），我突然有點理解了。E的太太S甚至是藝術同好會的發起人，E當然跟麻煩先生一樣也只是一介公務人員，那麼為什麼他會這樣說呢？因為這是一種世俗的觀點。當你看似生活自在，無需擔憂財務金錢問題，每天好像只為了小事情小煩惱而困擾困惑，除了瑣碎的家務事，鎮日可以只作畫、雕塑、閱讀或逛美術館/博物館，誰還會關心你其實擁有多少金錢與物質。

後來再有人用這樣的詞彙說我時，儘管我會在心裡默默地說一句「我不是」，但我會試圖把它想成一種「我是心靈富裕的貴婦」這樣扭曲的意思。

也曾經有一度在朋友面對工作上的選擇徬徨時，我給了她一些意見，而另一個朋友說了這樣一句話「Sunny雖然是主婦，但是思緒很清晰耶。」在這樣的當下，我一瞬間不知道應該把這當成是一種褒揚或者一種貶抑。

原來所有的家庭主婦都是這樣被看扁的啊...我突然間感到有點遺憾...

不知道為什麼，好像講起家庭主婦，會讓人聯想起的似乎就是整天在家看婆媽劇，跟著荒謬的劇情罵罵咧咧，沒見過世面也沒有分析能力的人似的。

弔詭地是我在這裡認識的人有很多都是（類）家庭主婦，因為都跟我一樣是隨著配偶外派，或者遠嫁異鄉的人。說（類）家庭主婦的原因是，這當中有些人會在有適當職務或時機時，不定時地做一些兼職的工作，但未必是常態性的。但這些人有許多幾乎可謂我遇過的人中，最有生活與概念上智慧的人之一。其中C在前幾天的藝術同好會上，也提到她有個事業非常成功的朋友曾經覺得她的生活很可悲，竟然沒有自己的事業，一直到某一天這位朋友因為遭逢一些傷心事而到C的家裡小住一段時間度假一翻後，她對C說「我曾經以為你很可憐，這段時間以來才發現原來你的生活很精采。」

說到底，不管是主婦、主夫還是在職場上奮鬥的人，真正需要的都是不斷內化自我，不斷追求，不斷成長，不管這個成長是往怎樣的方向去走，是非常哲學式地也好，非常概念性地也好，甚至是把本份發揮到淋漓盡致都好。

貴婦也好，主婦也好，不過都只是一種表象的詞語，又豈能真正為我下個註解？！

附註1：我在別的文章提過我每週會去一次畫畫的聚會，不過其實因為成員各自的作品及成果各異，並不是真的只有畫畫（雖然這是大宗），所以特此正名為藝術同好會。

附註2：過去我並不認識這位丹麥哲人，是非常有深度，在網路大學教批判思考的V提起，我才去搜尋了這位哲人，附的wikipedia網站中有不少他著名的言談，我覺得有幾個非常有趣。